“我還是沒明白。”

他們換了個更安全的地方，摩根緊皺著眉，仿佛擺在她面前的是一本用象形文字寫成的埃及典籍，每一張圖都饒有深意，連在一塊就看不懂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異聞宇宙裏面你的靈魂是人類，身體可以概述為缸中之腦，對吧？”

赫爾克裏頷首。

“我將你構建意識世界的能力理解成你的思維其實是高度發達的。”摩根用她的投影技術構建出一個大腦模型，令它旋轉著漂浮在兩人中間，“就像普通人做夢一樣，你在腦海深處塑造了不完全由你控制的虛擬空間，而那些個性足夠完善的‘人’生活於其中，類似於……活在另一個維度裏面。”

“但你的能力應該是無法幹擾現實的，否則這世上豈不是充滿了你幻想中的生物？”

那赫爾克裏在異聞宇宙時直接拉出一百個綠巨人，哪怕他們不完整，當成耗費品用還不是直接統治星球了？

阿耳戈斯又怎麽敢放任這種事？或者說天啟公司還能存在那麽久？

“我的確做不到，基礎背景不會變，異聞宇宙沒有超能力，我使用的也不是魔法。”赫爾克裏其實同樣是一步一步排除各種可能性推導出來的，“人們把看穿他人想法的能力叫做心電感應，把對世間萬物的感知叫做超感受力，將電信號的轉化視作隔空操物——實際上這不過是高度發達的大腦所能做到的根本。”

即便是自小天才的摩根·斯塔克也得指出：“這種事不叫‘根本’吧？”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您理解就行。”赫爾克裏不在意地擺手，“限制我的事物永遠是現實，我只能間接地改變它，卻不能像程序員更改代碼似的添加或減少某些東西。”

“但你要註意到一件事，摩根，21世紀在我們眼中是過去，是歷史。當我們利用熵反轉技術逆轉時間時，我們實際上改變的是什麽？”

這是個很基礎的問題，摩根想也不想地回答：“能量？孤立系統中可做功的能量變多了，使我們可以在時間的洪流中逆流而上。”

“不過熱力學第一定律的不可逆性仍然是成立的吧。”

“當然。”摩根鎮定地說，“要解釋這一者間的矛盾之處就得上升到量子力學了，你應當不是想聽我說這個。”

赫爾克裏不由得想起了那個著名的‘遇事不決量子力學’的笑話。他笑起來，說了一句物理學家薛定諤在他書裏寫下的一句名言：“‘自然萬物都趨向從有序到無序，即熵值增加。’”

“無序抵達極點，是宇宙的末日。我們嘗試將無序重新引導向有序，宏觀地改變歷史進程。”

“‘而生命需要通過不斷抵消其生活中產生的正熵，使自己維持在一個穩定而低的熵水平上。’”

“生命以負熵為生——這具身體或許是在時間逆流才僥幸誕生的。”

“……”幾秒鐘後，摩根幽幽說，“你知道以你的專業知識水平，和我討論物理是沒有好結果的吧。”

赫爾克裏正色：“我在和你討論哲學，親愛的摩根，我認為21世紀的我存在於此是不可被覆現的。”

摩根沒理他，埋頭苦思，還翻起了書本。她的投影走來走去，原地打起了計算草稿，嘴裏嘀咕著說：

“‘生命以負熵為生’，我呸，薛定諤又不是這個意思，民間科學家總喜歡瞎引用。你還不如做個非孤立系統的假說呢，比如異聞宇宙和21世紀實際上得被看為兩個不相幹的系統，你的思維能力借由能量的轉移機緣巧合下實現了具現化，能量未耗盡時你是不死的，等到能量耗盡了你自然而然地和人世說拜……有這種可能嗎？你的這具身體會消逝嗎？”

赫爾克裏瞥了眼她的計算草稿就堅決地扭過頭再不關註：“會。”

系統明確地給了7次生命的預警呢。

他說的這樣肯定，顯然是有了相應的證據。摩根臉上多了一絲淡淡的傷感：“那確實是僅有一次的奇跡了。”

“我們逆轉時間借用的是黑暗多元宇宙的胚胎，等以後將它從起源墻上剝離後，除非你獻祭神速力，否則再也沒有可能獲得這麽龐大的能量。若是我的假說是真的，你現在身軀的每一個細胞都是由構成黑暗多元宇宙的負面能量組成的，你和它們是同源，難怪副作用在你身上展現得不明顯。”

“……”

赫爾克裏假裝沒聽見關於閃電俠的地獄發言，免得說出來破壞氣氛。

摩根安靜地站了片刻，灑脫地一笑：“算啦，我對自身壽命有限這件事看得很開，可是卻有點不希望你失去難得的人類身體。但不管怎麽說，只要大腦還在，你總有機會過上你想要的生活。”

她凝視著赫爾克裏生機勃勃的灰綠色眼眸，突然問出一個不搭邊的問題：“你現在的臉是你的靈魂本就長這個樣子，還是你在思維中捏出來的？還挺有技巧的。”

“……”

再問下去就不禮貌了！

**

赫爾克裏身上還剩一些秘密沒有解決，例如長相、人間樂土和他的本體的下落。據摩根所知，異聞宇宙的世界線上，在10年前也即22世紀初，那顆大腦就消失在了所有知情人眼中。

10年前，赫爾克裏真正脫離了天啟公司的掌控，以赫爾克裏·雨果這個全名、以及人類的外殼開始在地球上漫無目的地游蕩。他偶遇了來自貓頭鷹法庭的莎妮婭·福坦莫，正式開啟了偵探這項職業，從一個前所未有的角度調查三大公司並與它們做鬥爭。

他最終發現了阿耳戈斯、狗董事長與世傳會聯合起來覆蓋歷史的陰謀，因此選擇站在了異聞宇宙的對立面。

對於這一部分內容，摩根了解得並不多，她有自己的事業和研究，沒有更多精力去時刻關心哪怕是她老朋友的人。

然而一個赫爾克裏沒有交代過的問題明顯地橫亙在她眼前，想裝作看不見都辦不到——

偵探塑造他的身體只需要關於自身的記憶。也就是說，他本來只會忘記‘我是誰’，卻理論上不該不記得異聞宇宙。

那麽剩下的記憶呢？他在異聞宇宙生活了半個多世紀，所有的關於愛與仇恨的回想，都去了什麽地方？

但話又說回來，摩根並不是赫爾克裏，她不喜歡尋根究底。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她絕大多數動力都投註給科學時，餘下給別的事物的就不多了。

她不是來探尋秘密的，她只是來見一見朋友，再看看那令許多人朝思暮想的黃金時代究竟有著怎樣的模樣。

說實話，並沒有多少特殊之處。好人沒在21世紀變得更好，壞人也從未有改過自新的想法，太陽照例是東升西落，政客一如既往的不值得信任，犯罪率偶有下降、仍然處在正常波動值之內。

見到赫爾克裏後的每一天，摩根都在觀察。她聽見因為超級英雄和超級罪犯的出現而受挫的人舉著牌子在街上抗議：

“讓時代變成一百年前變種人尚未出現時的樣子！”

有那麽一會她以為她回到了異聞宇宙。

黃金時代的居民也會對現狀感到不滿嗎？

那麽未來人又在羨慕他們什麽呢？

等到一百年後，誰來保證這樣的21世紀不會重蹈覆轍、迎來自己的末日？

摩根並未將想法說給赫爾克裏，一方面是偵探失去記憶後其實沒辦法像她那樣共情，另一方面，她拒絕與赫爾克裏討論哲學。

算啦。她想。我都這麽大年紀了，我的同齡人的曾孫都能滿地跑了，我難道還要去管我的父親要如何改變他的命運麽？

我們沒能做好的事情，何必去為難前人。

摩根閉上嘴也閉上眼睛，決定單純去享受這一黃金般的幸福時代，直到她的生命之火被末日的雨水澆熄為止。

**

托尼·斯塔克感覺赫爾克裏最近有點過於放縱。

“你在中心城？這種時候？為什麽？MI6不是還給了你一個任務嗎？”

“我交給蝙蝠俠了。”赫爾克裏用輕松的語氣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他針對政客和普通罪犯的資料庫比我全面一點。”

托尼懷疑地問：“這和你決定前往閃電俠所在的城市有什麽關系？”

“昨天有人和我提到了神速力，於是我想近距離體驗一下。”

“你與你的朋友一起。”

鋼鐵俠突如其來地肯定說，“你聯系上了異聞宇宙。我們解決斯塔羅時你有即時且特殊的情報來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你最近在避著我。”

倒不如說是想避開小辣椒。

赫爾克裏心想。

摩根不記得鋼鐵俠，可沒有忘記親媽。007離開的那晚托尼和佩玻聚餐，摩根情緒激動到差點就被他們發現了，後來她掩飾得很好，請求赫爾克裏不要把她暴露出去，理由是不想幹涉父母之間感情進展。

她很猶豫，遠遠望著親人，如同在看兩個易碎品。第一天他們去找康斯坦丁，轉移了一小會註意力，回來以後摩根發洩式的投入到數據計算當中，晚上消耗過大回去休眠了。

第三天赫爾克裏覺得不能這樣繼續下去，提出帶著她出門散心，正巧他有個做導游的支線任務。摩根心神不定地同意之後他們按照名叫‘最有可能遇見閃電俠和無賴幫’的一日游攻略轉移到了中心城。

然而鋼鐵俠不是傻瓜。

他能體會到隱隱的被排斥感，並非來自於偵探……而是另一個停留在赫爾克裏身邊、影響他決定的看不見的家夥。

“我不是會管你交友問題的小學老師，偵探。但事關於我的事情你得向我解釋，要麽你見完閃電俠後回來紐約找我，要麽我現在就飛去中心城，你選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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